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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朝 宋 謝靈運 《撰征賦》:“發卞口 而游歷,迄 西山 而弭轡。” 宋 史達祖《喜遷鶯·元宵》詞:“舊情拘未定,猶自學,當年游歷。” 清 顧炎武《贈錢行人邦寅》詩:“ 南徐 游歷地,儻有和歌辰。” 馬南邨 《燕山夜話·從慧深的國籍說起》:“在他游歷 美洲 的時候,那個大陸上的人們才有機會接觸佛教。”
一,
上午,快到哈密,前方的鐵道被山洪沖塌了,火車只有停下,停在火焰山傍的茫茫戈壁平原。
正當六月,烈日炎炎似火,滿火車的人們熱得吐著舌頭,體驗正宗哈密瓜的生長過程。
“怪不得哈密瓜那么甜”,阿瓜拉起汗衫擦著汗,對身邊阿賓說:“要是熱不死,我也會那么甜”。
阿賓看長途折騰的象團抹布一樣邋遢的阿瓜,笑說:“你不會甜,你肯定咸。”
萬里晴空,天藍藍的,帶著一些遙不可及的涼意,西南方一百多公里就是神秘的樓蘭古國。
正當人們煩躁不安的時候,平原遠處隱約有村莊的地方,來了一支打著紅旗的隊伍,領頭的是幾個中年婦女。
她們好像都拎著籃子。
隊伍來到火車邊,帶隊的女同志對火車上的人們喊:“大家別著急,俺們是這里兵團婦聯的,現在先給大家送些吃的,兵團同志們已經會同鐵道兵去搶修鐵路了,會很快通車。同志們別急。”。
然后婦女們就拎著籃子,挨車窗往上遞包子送水。
阿賓早疾步沖到車窗邊,等著接包子。
吃著包子,阿瓜的鼻子酸了,現在,全中國大概只有西北,只有西北的兵團還有這樣的好人,還稀罕地保存這種溫暖互助的老派革命情誼。
人們吃了包子沒一會兒,婦女們又來了,來安排哈密政府派來的汽車隊。
她們到火車邊給人們解釋:鐵道還得修一些時候,黨組織怕乘客們受不了炎熱,現在接大家去哈密城去,先到賓館住下。
汽車浩浩蕩蕩向哈密去。
阿瓜站在奔馳的卡車上扶欄遠眺,迎風歌唱:樓蘭姑娘你在哪里……
一進城,好奇的哈密市民就嘻嘻哈哈地指點著圍觀。
一個滿頭小辮子的騎自行車的維族女孩跟著汽車,仰臉問車上的阿瓜:“你們是干什么的?是來摘棉花的嗎?”,普通話說的跟播音員似的。
阿瓜笑嘻嘻地說:“不是的,俺們是來要飯的。”
那小女孩就笑,擰著鼻子說:胡說,看你們就是旅游的。
火車要晚上八點半開出。
阿瓜和阿賓把行李放好,在傍晚的異域古城里溜達。
阿瓜驚奇著維吾爾風格的平頂土房、穿著伊斯蘭衣服的美麗維族小孩,還有樓塔尖細的阿拉伯風格的清真寺以及寺里散出的虔誠穆斯林。
新疆長大的阿賓司空見慣,百無聊賴地用維語問著維族商販腰刀的價格,敘著哈密的天氣。
在一條幽靜的街角,濃密的白楊樹蔭下的露天啤酒吧,喝著涼涼扎啤,阿瓜第一次吃到了真正的維吾爾烤肉串。好吃極了。
而那時,清朗的新疆流行歌曲在維吾爾的空氣里,在伊斯蘭的暮色里,歡快地唱著。
二,
烏魯木齊去精河八九小時車程,長途汽車早六點出發。
阿賓靠車窗坐了。阿瓜右邊隔過道是一個瘦高的維族姑娘,穿著深紅色長裙,戴著漂亮的八角小花帽,睫毛長長的,象蝴蝶的翅膀。
能看出來她是獨自一人乘車。
阿賓上車就睡。阿瓜邊把背包塞貨架里,邊沖睡覺的阿賓說:你就是豬。
那姑娘嘻嘻笑了,對阿瓜說:“上車睡覺,那是有福氣的事咦。”
聽到姑娘說話,阿賓睜眼看看,扭臉又睡了。
天氣很熱。一路上,姑娘和阿瓜很大方地敘談著,車過石河子,阿瓜就知道了她是烏魯木齊商校的畢業生,現在是回老家奎屯聯系工作。
“你們是哪里人?去哪兒?”姑娘撲閃著蝴蝶的翅膀,問。
阿瓜不想說自己是安徽的,因為在新疆,很多逃犯和摘棉花的農雇工都是河南、安徽來的。
阿瓜就說:“我們那個是安徽西安,哦,就是西安的,去精河找朋友。”
睡醒的阿賓搗搗阿瓜,阿瓜扭頭過去,阿賓小聲對他嘀咕:別張揚小子,這兒有民族矛盾,勾引人家姑娘,小心挨刀子。
說著悄悄用大拇指朝身后滿車的維族人指指。
阿瓜不傻,所以倆人敘話,多是姑娘在說。而目光閃避的阿瓜可以分明地感覺到,那姑娘不時微笑著注視自己。
不會吧?阿瓜心說,在家俺是丑八怪,不會來新疆,俺小眼倒吃香了吧。
車靠白樺樹林停下,休息。乘客們下車方便,乘涼或是買些飲料。
公路上汽車不多,維族老漢趕著的毛驢車倒是不少。
阿瓜下車時姑娘跟著下了,對阿瓜說:“我們去打水洗洗手,涼快一下。”
阿瓜不好意思不跟著。
車邊,阿賓吸著漠河卷煙,憂傷地看著他,看他的還有幾個人,幾個目光冷漠懸著腰刀、吸著漠河卷煙的維族漢子。
水泥蓋板嚴嚴鋪在溝渠上,長長延伸著象樹林里的小路,間隔很長距離才有豁口,供人順臺階下去打水,這是新疆特有的‘坎兒井’。
剛到井口,阿瓜就感到徹骨的涼氣。
姑娘告訴他:水是雪山上一路引來的,當然很涼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姑娘把白皙的手伸進盛滿井水的鐵桶里,問。
阿瓜揉著鼻子,看天邊白雪皚皚的山,說:我叫阿瓜。
“你還沒問我叫什么呢?”
姑娘揚起花樣的臉龐,笑看著阿瓜,說:“我叫阿依諾兒,美麗月光的意思。”
……
到終點站精河縣已經下午兩三點了,精河西北一百多公里,過阿拉套山口就是哈薩克斯坦共和國。
一下車阿賓就罵阿瓜:你他媽把我都嚇死了,老跟那姑娘嬉皮笑臉地調情。
阿瓜茫然若失著,辯解:我哪里嬉皮笑臉了。
老式平房的農業招待所住下,好家伙,大馬店一樣空闊的招待所,就他倆。
幾個騎馬少年,從招待所后的大街,大聲嬉鬧著策馬沖過。
晚上洗了澡出門時候,阿瓜被頭頂的夜空驚呆了。
群星閃爍的古蘭夜空,如清澈見底的無邊深海,仿佛可以看到宇宙深處,粉紅的月亮伴著遠處曼妙的維吾爾歌聲,靜靜地懸在璀璨天幕,觸手可及。
星星、月亮,伊斯蘭的圖騰,歷險的辛巴達,天空的飛毯,魔力無邊的神燈,無數豐滿的一千零一夜呀。
那晚阿瓜喝醉了,奎屯大曲,維吾爾拌面和烤肉。
后來阿賓笑話阿瓜,說那晚他老是醉眼迷離地看著夜空,不停地說:阿依諾兒,美麗月光的意思……
涼爽早晨,阿瓜在院子水池邊,用坎兒井水洗漱時,服務員的調皮男孩依在酸棗樹下,用手里的樹枝指點阿瓜,快樂地嬉笑著。
古城的深處,伴著初生太陽,有阿訇在清真寺高高的塔樓上悠揚綿長地詠唱著古蘭經文,呼喚穆斯林們到真主的跟前,朝拜。
嶄新的一天開始了。
三,
阿賓和阿瓜坐著馬車,就是那種掛著艷麗的伊斯蘭花飾,鋪著維吾爾花毯的馬車,從車站一路歡笑回到家。每人兩元錢,便宜的要死。
“到家嘍!”,阿賓有點得意洋洋:“阿瓜,到家了,有人他媽敢欺負你,狗日的屎打不出他的。”
阿賓爸是靜縣農墾兵團的政委,在當地很叫的開。
見了爸媽哥嫂,晚上自然是熱鬧的團圓宴。
剛一消停,第二天一早,倆人就在團場農貿集市旁的白楊樹林,拉條尼龍繩,把從西安捯飭來的衣服、帽子啥的給掛上,開始做生意。
一路過的藏族男孩從馬上跳下,拿起牛仔帽戴上,問:“帽子咋賣的?”。
阿賓沖他一挑大拇指,說:“小朋友有眼光哦,這可美國進口的牛仔帽,28元。”
男孩把玩著帽子,說:“拉倒吧,還美國進口,你們漢人就會騙人。”
阿賓說:“你這熊孩子怎么說話呢?”
男孩從褲兜摸出兩張臟巴巴的十元票,“二十,不行拉倒。”
阿賓和他開玩笑:拿你腰刀換得了,再給你一件牛仔襯衫。
阿瓜看到男孩的馬溜達進了樹林,忙對男孩說:“快,你的馬跑了。”
男孩看看阿瓜,不屑地笑:“達姆不會跑的,牠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有一群維族婦女走過,阿賓忙雙手響亮一拍放在胸口,以伊斯蘭商人的誠懇表情,對她們喊:“芒兒咔朗(快看這兒),尼麥阿里色孜(想買些什么),老鄉們,都是出口轉內銷的好東西。”
一婦女笑,用甜美流利的普通話說:“你不政委家的三子,阿賓嗎?”
阿賓羞得不行,搓著手,說:“對不起,阿依古麗阿姨,我沒看見您,卡力木科長叔叔好嗎?”….
盛夏的烈日高懸在北疆瓦藍瓦藍的天空,從博斯騰湖那兒飄來的風,涼爽吹過白楊樹林蔭草地。
阿瓜嘴里叼著漠河卷煙,靠著筆直高大的白楊樹躺下,看地平線那兒白雪皚皚的大山,對阿賓說:“找輛摩托,我們明天去那雪山玩。真漂亮啊。”
阿賓笑,說:“傻瓜,知道多遠嗎?前邊大溝過去全是戈壁灘,沒路??唇谘矍埃显捊锌瓷脚芩礼R,遠著哩。”
阿瓜說:“真想到跟前瞧瞧,漫山那么潔白的雪,跟住著神仙似的”。
阿賓想想,說:“過半拉月山里草原逢場,蒙藏維族都去趕場,還要賽馬,挺熱鬧,到時你和村里維族老鄉坐團里卡車去。”
“先找好棉大衣哦,過雪山口的,冰天雪地的凍不死你。”……
阿瓜在阿賓家快樂地過著夏天。
傍晚,倆人就去河一樣的大溝里游泳,嬉鬧。
幾年沒回家了,阿賓的各族朋友輪番請客,阿瓜跟著東吃西喝,葡萄藤烤全羊,烤野駝,維吾爾手抓。大飽口福。
可山里草原熱鬧的‘場’,阿瓜終于沒有去成,阿瓜要去找‘六子’,一犯了事從老家逃來的哥們。
他在戈壁的那邊,邊遠的16連卡爾拉克農場。摘棉花呢。
凌晨,趕路途中,阿瓜看見身后一維族老漢駕著毛驢車從朝陽那駛來,忙閃在土路邊白楊樹下,手舉香煙和紙幣搖晃,滿臉微笑沖老漢喊:謝謝,順道捎我去車站。
可近前,老漢響亮地甩一記響鞭,嘰里咕嚕罵一句,過去了。
阿瓜可以猜到,老漢在罵:滾開,骯臟的漢人。
四,
老火車卸下阿瓜一人,吐著濃煙‘咣咣當當’地遠去了,消融在空曠寂寥的地平線外。
戈壁灘上一個寂寞的小站。
唯一的工作人員是操陜西口音的中年信號員,他熱情地拿手里小旗給阿瓜指路:到那岔道口往北,順舊道基,沙(三)十多里就到卡爾拉克農場哩。嫩可得走快,黑了又狼哩。
小站周圍是荒無人跡的漫漫戈壁。
靜得連風吹過草尖的聲音都可以聽見,可 離開了小站,荒原上就連草也沒有了。哪怕一根草或一株植物。
只有風,散漫地在荒原游蕩著,象百無聊賴的逃學少年,偶爾撒謊出遠處絲綢古路隱約的駝鈴或歌聲。
岔道口往北,西北偏北。阿瓜嘩啦嘩啦地走著,大頭皮鞋結實地踐踏著戈壁灘黑黑的礫石。
他把背包往上拉拉,回頭,隔著平緩的坡,已看不見小站了。
仿佛是走在月球上。
阿瓜是一個體格健壯的小伙子,棒得可以時刻快樂著。包括此刻。
沖著沒有生命的寂靜荒野,阿瓜頑劣地喊叫:王禿子,媽的逼你不是要開除我嗎?有種過來,單挑。喊完了不由得呵呵地笑。
誰來這兒跟你單挑?
笑聲干澀得滑稽。
前方終于看到了一叢植物,天那,這可是稀罕的寶貝。
阿瓜驚喜地趕過去。
那不是有生命的植物。只是一團被風從遙遠地方吹來的干枯的駱駝草。
阿瓜失望地抬頭,看看驕陽里蔚藍的天空,自嘲說:在這兒,就當它是一叢草吧。然后,對著這團‘草’,他吹著口哨鄭重地撒尿。
順道基邊 行進間,阿瓜看見,有動物的骸骨散落。一種異樣的感覺,油油的從他心底慢慢升起。
小伙子使勁地咽了口酸水。
遠處零落山丘,火紅的、碧綠的、寶石藍的,在內地告訴誰都不會相信,這玻璃似的各色鮮艷的小山丘。
阿瓜閃過一念,那是魔鬼的墳塋。
神奇、神秘卻了無生息的戈壁呀。
在一口‘地窩’邊,疲累的阿瓜找根枕木坐下,點一支煙,四顧天地蒼莽。
地窩,深一米多圓經約兩米的坑,養路工天晚時候就鉆里面,在狼來之前,上面嚴實地蓋上粗重的枕木,過夜。
阿瓜混亂地想,自己沉浸的優美的飽含哲理的書本、深刻的歡快的音樂、前衛的印象的畫作,這一切在這里,在這沒有生命的地方,何以安置?
他曾自以為深刻的什么生命要優雅從容、內心要安靜平和的感悟,在這里,輕薄如風…..
阿瓜茫然地走著。
這死寂的戈壁灘,恍惚成了講堂,有大智慧在諄諄耳語。
這死寂的荒原,恍惚又成了遠古的神獸戰場,驚天動地的阿修羅們正嘶吼著搏命。
這無邊荒原的大生命的魔域,這無邊荒原大覺悟的深 深 寂靜。
阿瓜茫然地走著。
當一副嶄新的骸骨驀然出現在阿瓜面前時,這傻瓜徹底驚慌了。
那是一只被狼啃的干干凈凈的野驢的骸骨,白森森在陽光下沉思,似乎一直在等他。
等了很久。
身后有聲音說:區區薄禮 不成敬意…
他慌忙的逃開,往前疾走,卻狼狽地掙斷了背帶。背包滾落地面。
蹲下,打理自己凌亂行囊的時候,眼淚默默流下。
年輕快樂的矯將被這荒原打敗了,他痛苦地屈服著。
那聲音在身后,悄悄對他說:沒有優雅的尊嚴的威武不屈或決不妥協的,有的只是
努力 活著。